试析汉代画像石中两种“巧合”鱼纹的象征意义
内容摘要:“巧合”是中国传统图案的造型手法。在汉代画像石艺术中有两种巧合鱼纹十分引人注目,它们作为具有历史传承关系的图像,既与人类早期的鱼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作为一种墓葬文化又集中体现了汉代人对待生命的观念。本文将从此类图像的造型特征出发,解读汉画像石中巧合鱼纹所包含的象征意义。
关键词:巧合;鱼纹;画像石;生殖;转化
一、“巧合”鱼纹与人类早期的鱼文化
“巧合”是中国传统图案的造型手法,是一种用矛盾统一、相辅相成、相互制约的形式法则创造和组织的图案形式。关于“巧合”在余乐孝先生编著的《应用美术》教程中有这样的解释“在图案构思中,巧合与双关常常相提并论。图案中的巧合指一种“异体部分共有”的组织、排列形式。……三条鱼共一个头。敦煌图案中还有三只兔子共三只耳朵,但每只兔子都有两只耳朵的造型,非常有趣。关于此种造型方法,雷圭元先生在其著作《中国图案做法初探》中论及太极图形时亦有这样的描述:“民间艺人称之为“双关”或“一整二破”等样式,看来都是阴阳互相交替的图形的发展。”
众所周知,鱼纹是人类早期文化中艺术形象的突出代表,在世界各地的原始文化中多有涉及。在中国,许多处于母系氏族社会遗址出土的陶器上刻绘有鱼纹,西安半坡仰韶文化彩陶上的鱼纹数量更是可观。这些鱼纹或写实、或写意、或具像、或抽象,排列出一个早期鱼纹的完整序列。在这些鱼纹中,也出现了一定数量的连体鱼纹,如两鱼共首、四鱼连体等(图1)。关于此类鱼纹在赵国华的《生殖崇拜文化论》一书中推断此类“复体鱼纹”“必有特殊的涵义和特别的用途”。关于鱼纹的研究,值得提及的是,闻一多先生在
援引《诗经》《周易》《楚辞》、古诗、民谣以及其他资料的基础上,撰写的一篇雄辩的《说鱼》。在该文中指出,中国人从上古起以鱼象征女性,象征配偶或情侣。他认为,“鱼的这一象征意义起源于鱼的繁殖力最强,而且与原始人类的崇拜生殖、重视种族蕃衍直接相关。”在闻一多先生另一篇《诗经?周南?汝坟》中认为:“野蛮民族往往以鱼为性的象征,古代埃及、亚洲西部及希腊等民族亦然。亚洲西部尤多崇拜鱼神之俗,谓鱼与神之生殖功能有密切关系……”前辈学者的研究为我们指明了方向,结合早期鱼纹的相关资料,可以推论:早期人类文化中的鱼纹也许就是当时人们祈望生殖、种族繁衍观念的体现。而这众多鱼纹中,以写实手法刻绘在陶器上的连体鱼纹,似乎在强调共首、连体的造型中更直接地强化了这一观念。
二、汉代画像石中的两种“巧合”鱼纹
鱼纹是汉代画像石中的常见图像,笔者在整理这些图像时发现,其中有两种巧合鱼纹十分引人注目。
1、双鱼巧合纹,也称“比目鱼”。
在山东省博物馆与山东省考古研究所主编的《山东汉画象石选集》中,记载的双鱼巧合纹资料有:
①1956年,在梁山县百墓山出土的画像石中,其中三石中有双鱼巧合纹,造型手法为凸面线刻(原书图版195)。值得注意的是,此三石中的双鱼巧合纹均处于辅首衔环图像的圆环中央。
②出土于山东新泰县西南楼德公社西柳村的匦像石。该画像石纵125cm、横50cm。
石上刻有三个人身蛇尾者,其中一蛇尾绕成环状,内刻双鱼巧合纹(图2)(原书图版206)。
③1967年出土于山东平阴县孟庄画像石,凸面线刻。石柱身高80cm,周长106cm。画面四层,刻人物、禽、兽、龙等勾连交绕,翻腾相戏。下层刻有双鱼、鳖、蟾蜍等。(原书图版209)
分析以上提及的双鱼巧合纹资料,可见此类图像在造型上的突出特征为:其一,双鱼造型;其二,双鱼垂直左右对称排列;其三,双鱼在腹部连体共形。
2、三鱼巧合纹,也称“三鱼同首”。
关于汉代画像石中的此类图像现出版的比较重要资料有:
①山西离石马茂庄左元义墓东汉和平元年(150年)画像石,具体资料可见《山西离石县的汉代画象石》一文记载。(图3)
②山东肥城栾镇村建初八年(83年)张文思为父造祠堂后壁画像石,具体资料可见《山东肥城汉画像石墓调查》一文记载。
③山东邹县黄路屯画像石。据《山东汉画象石选集》一书介绍,邹县黄路屯画像石于1953年和1959年发现,共计录有15石,画面16幅,其中两石中刻有“三鱼同首”图像(原书图版28、原书图版30)。
此处的“三鱼同首”图像,即为文章开始余乐孝先生提及的“三条鱼共一个头”的图案,此图像可谓是“巧合”鱼纹的代表,就其造型而言突出特征为:其一、三鱼造型;其二、三鱼以中心鱼眼为圆心,旋转排列成圆形轮廓;其三、三鱼“同首”连体。
三、汉代画像石中两种“巧合”鱼纹的象征意义
1、双鱼巧合――生殖的崇拜
“双鱼”形象在汉代的画像石中是比较多见的,其形式有两鱼对吻式、垂直镜映式、前后相逐式、上下压叠式和“十字”状等等形式。本文所涉及的双鱼巧合纹在造型上类似垂直镜映式,这种造型在汉画像石中被称为“对举”,关于此形式,常见的还有日神与月神、伏羲与女娲、天禄与避邪、青龙与自虎等等。“对举”的造型布局在画像石中有的用来象征方位,更多的则带有阴阳哲学的寓意。提到中国的阴阳哲学,最早应源于人类的生殖崇拜。《易传》中的“男女精构,万物化生”即所谓“立天之道,曰阴曰阳…‘乾道生男、坤道生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可见,在古人的偶数观念中,反映着很强的生殖崇拜、生命繁衍意识。从前文所论有关鱼纹的象征含义可知,汉画像石中的双鱼巧合纹显然不是方位的代表,而阴阳的交合恐怕就是其最直接的一种寓意。关于此,前面提到的山东新泰县出土的画像石似乎可以成为其最力的证据。在新泰县出土的画像石中,双鱼纹的位置正处于人身蛇尾者中间,位于一蛇尾绕成环状内,而这里的人身蛇尾者似乎正是前面所提到的伏羲与女娲,而伏羲与女娲的形象在远古正是包含着阴阳相合、生殖崇拜的象征意义。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图像的下方,还刻有一兔,兔子的形象在秦汉正是女性的象征,《尔雅?释兽》:“兔子日娩。”《说文?兔部》:“娩,兔子也。”女人生孩子为“娩”,可见兔是女性的象征由来已久,而将双鱼巧合纹放置在此类图像中间其意义似乎也印证了此前的推断。
如果从双鱼巧合纹的造型特征出发,最突出和重要的特征莫过于双鱼腹部的连体巧合造型。这种利用一条共用线将两个形象有机联系在一起的造型手法,除在图像意匠方面表现出独特的巧思外,其特殊的意义也必然蕴含其中。着眼双鱼巧合图像的造型,极易使人联想到后来的太极图(阴阳鱼)样式,而位于太极图双鱼中间的S形曲线,亦有着阴阳两形
相生相合,合为一个整体的内涵意义。从远古鱼纹的寓意出发,汉画像石中的双鱼巧合纹似乎更进一步从形式上诠释了人们对生命繁衍的直观认识。另外,依据现有资料可以看到,汉画像石上的双鱼巧合纹,较多地出现在辅首衔环图像所衔圆环 的中部。所谓“辅首衔环”是汉代画像石中的常见图像,关于“辅首”,据《说文》解释:“辅首,附著门上,用以衔环者。”是门的附件之一,有着装饰门户和以巫术御凶的功能。在辅首衔环图像中又饰以双鱼巧合纹,应该是表达着驱邪御凶和祈望家族繁衍、生生不息的两重含义。
2、三鱼巧合――生命的转化
在《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载有这样一个神话:“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这一神话其意隐晦难懂,分析起来,大致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颛顼死后,化为鱼妇;而鱼妇又由蛇转化而来。颛顼“死”后的形象是水中的“鱼”。显然,在这个讲述人与灵物之间生命转化关系的神话中,鱼是具有“死而复生”能力的灵物。这也许正是画像石中载人升仙鱼车造型和鱼出现在升仙行列中的原因,这也为先民们将鱼纹样绘制在瓮棺壁上做出了相应的解释。的确有众多资料表明,史前许多刻绘有鱼纹的彩陶盆其功能,正是作为葬具倒扣在那些盛装儿童尸骨的瓮棺上,它作为协助死者灵魂再生的寓意就十分明显了。
对比双鱼巧合纹象征阴阳相对相生的“偶”数造型,三鱼巧合纹是以“三”造型的“奇”数图像。在列维?布留尔的著作《原始思维》中曾明确指出,许多原始部落、民族都存在着“数字”的崇拜问题。在赵国华先生的著作《生殖崇拜文化论》中有这样的一段论述:“半坡先民极早就拥有‘三’这个数的抽象概念,大约和对鱼的认识密切相关。在他们分食鱼的时候,或者将‘一’条鱼分为头、身、尾‘三’部分,或者将‘一’条鱼视为等于‘三’个鱼头。他们由此引出了‘一分为三’‘以一代三’‘合三为一’‘一与三通’等复杂的数学概念,熟练而巧妙地运用到抽象鱼纹的绘制中。”由此可见,人类关于
“三”的数字寓意由来已久。关于此,道家的鼻祖――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论述可谓经典,他既用“三生万物”表达出“三”寓“多”“繁荣”的含义,又由与“一”的生发关系表达出万事万物一个由简单到复杂、静态到动态,不断繁衍发展的内涵。由此看来,这里的“三”与“一”之间应是一种既三分又浑然一体的关系,而这种思想细分析起来与前面提到的双鱼纹相比,双鱼纹似乎重在表达一个对立统一的相对单一的关系,而三鱼则在三分的前提下以象征多样,呈现出更加丰富的动态变化。至此,值得注意的是,同为三鱼图像,半坡彩陶中的三鱼其上下并列组合的形式与汉画像石中三鱼旋转的组合形式相比,具有着极大的差异。汉画像石中的三鱼巧合纹,就形式而言,旋转特征十分鲜明。三鱼巧合纹的另一特征――同首连体,这是该图像最突出的造型特征,也是其艺术巧思的重要体现。在汉画像石中,这种连体的形象是十分多见的,如人蛇连体,人鸟连体、人兽连体、禽兽连体等等。这种连体形象多采用造型多方中间用小的同类形象相连接的艺术构思,似乎正表达着由前一种形象不断产生后一种形象的视觉连续效果。再重新审视汉画像石中的三鱼巧合纹,就会发现其中最能完整展现图像这一视觉特点的当属上文提到的山西离石马茂庄左元义墓东汉画像石。在该画像石上,三鱼巧合纹位于整个画像中央,三鱼与三个被分隔物共同形成了一个饱满且具有旋动感的圆形轮廓。依据《中国美术全集?绘画编18?画像石、画像砖》中对该画像《鹿车升仙画像》的命名,可以想象正是这三鱼巧合纹使一方静止的、处于冰冷坚硬载体上的图像具有了生命的运动感,带动着乘坐鹿车的墓主人在通往仙界的路上不断飞升。回顾上文,既然鱼在远古神话中可以“死而复生…‘沟通天地”“协助升仙”,那么,用这种三鱼“共首连体”的图像来表达人们对生命再生、轮回、转化的祈盼似乎正是图像用造型语言对内涵意义的最佳诠释。
结语:
依据汉画像石的相关资料,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汉人对生命的认识往往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生命的繁殖;二是生命的转化。《荀子?正名篇》曰:“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
谓之化。”生命的繁殖是数量上的增加,生命的转化是质的飞跃。汉代人羽化成仙的观念就是希望生命能摆脱肉体的束缚而获得生命内在本质上的新生与永恒。汉代人的求仙活动实质上也就是祈求摆脱生命在时间中的有限性而进入一个永恒的时空,从而获得生命的永恒。而汉画像石中的这两种“巧合”鱼纹正是这两种生命观在图像学上的最佳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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